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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五十四章再會嘉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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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五十四章 再會嘉慶

“願聞恩師賜教。”阮元道。

“伯元,這朝廷人事,從來便是如此。”朱珪嘆道:“你中進士時年紀不及我,可後來升遷之速,老師卻再也見不得幾個了。但你當年升遷過速,不數年便以而立年紀,與其他前輩得以並列,如此或許各位前輩尚能容你,可之後的人呢?所以當年你超遷之際,便有些流言蜚語,你自也清楚的。但當時無論阿文成公,還是你王恩師,都願意一力擔保你才堪大用,其他耆宿之中,劉中堂、紀大人,與你也有交情,所以直到如今,你仍可保巡撫之位無虞。可這幾年間,就是老師我也漸漸發現,朝廷裏的人開始變了,你王恩師這次從熱河回來,就要歸隱韓城故裏去了,劉中堂、紀大人,身子也已經一日不如一日,包括老師我,只怕過不了多久……罷了,這些話不提了,總之當年咱們這些看著你入仕的老朽,是都不中用了。可後面的年輕人呢?這些年裏,皇上也補了不少新人做侍郎、入軍機處做章京,他們在你當詹事的時候,有的連司官都不是呢,你當年因何超遷,他們是一無所知。可論年紀,或許也大不了你多少。他們見你如此年輕,便長年身居高位,卻又不了解你升遷緣由、人品學識,甚至你都不在朝中辦事。長此以往,他們要如何像我們這些人一樣,對你信任無間呢?到時候,只怕他們明裏不言,暗裏也會裁抑於你,更何況這清賫銀、牧地之事,你讓他們去做,他們還未必做得來呢。這樣想想,他們嫉妒於你,也就難免了。畢竟一二品的官位只有這些,可想做官的人,卻越來越多了啊。”

“既是如此,學生日後,也定當謹慎行事才是。”阮元也對朱珪答謝道。

“不過依我之意,你倒是也不必如此拘謹。朝堂之上,慶中堂雖說多與你不和,總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,不會傾陷於你。董中堂呢,因故裏在富陽之故,見你撫浙多年漸有成效,對你也有好感。戴大人素來對蔡逆主剿,與你意見相同。之後……若是英和英侍郎能入軍機處,他對你其實也頗為推崇,你只與他安心共事便好。但其他人,就難說了,尤其是那日集議之時,倉場侍郎托津,可是連結黨之語都說了出來,這可是皇上最大的忌諱啊。伯元,老師多年不在京中,對這個托津侍郎其實不熟,只覺他果於進取,辦事也不留情面,若是他日後得以晉用,那你可要小心了。”

“恩師指點得是,若果然如此,學生自會多與那托侍郎來往一些,他清楚學生本性,日後多半也便能開解了。”阮元答道。

“伯元,無需如此。”朱珪擺了擺手,道:“那托津之事,老師也有所耳聞,他並非以學問見長之人,你去找他,他多半也不會理你。總之京中這些官員,你若是想要他們都對你有所了解,甚至都與你做朋友,這是絕無可能的,總會有些人與你有所不和,甚至傾軋於你。就是老師我,也不敢保證朝中沒有針對我的人啊?但反過來說,若是你在京中,能多些門生友人,他們清楚你為人秉性,你遇到不白之事,他們可以為你申冤,為你辨明真相,至少求皇上從輕處置,那老師看來,便已經不容易了。”

阮元自入仕至此,也只有十五年,可出任巡撫便已長達四年,青年時為官順遂,自不以官場勾心鬥角之事為念,即便偶有艱難之時,也能憑借自己獨到的應對之法,處處化險為夷。可聽朱珪之言,這托津竟是軟硬不吃,自己身在杭州,京中官場也絕難兼顧,又想著孫星衍的叮囑,一時間卻也沒有妥善對策。只得對朱珪拜謝道:“恩師垂訓,學生自當謹記,日後學生自當應機而變,至於其他……總之學生絕不主動得罪他人便是。”

“也好,私事之上,你多謹慎些總沒有錯。至於公事,日後也自當直言於上,只要你言事之際,並非特意有所針對,老師相信,朝廷裏多數人是能看明白的。再說了,老師這大學士,估計也還能做些時日,你在杭州,有什麽想辦的,就繼續去辦吧。”朱珪自然清楚,阮元為官,謹慎是不可或缺的,可他一生尊儒重道,乾嘉易代之際也頗能直言於嘉慶,卻怎能因師徒之故,而棄自己畢生理念於不顧?是以公事之上,便只勸阮元安心。阮元自清楚恩師心意,便對朱珪再次拜謝,也去準備啟程北上了。

只是這時阮元尚且不知,這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朱珪。

次日阮元一行再度北上,很快到了承德,得知嘉慶這時正在張三營行宮圍獵,也便繼續出發,隔日便即抵達行宮。嘉慶聽聞阮元前來覲見,自也是高興萬分,當即安排了阮元入對。眼看阮元模樣,比起四年前離京之時,多了幾分沈著穩重,卻也多了幾分滄桑。回想阮元初出京時,自己也對阮元並無絕對信心,可四年下來,阮元撫浙卻已頗具成效,心中自然也多了一絲得意。

“阮元,快、快起來,再走得近些。來人,把阮元的墊子放在朕身前,朕……朕要多問問他浙江的事!”外面候旨的張進忠自然會意,便即入內,將阮元所用的墊子放在了嘉慶面前數尺之外。阮元走近前來,跪倒在墊子上,他自清楚,嘉慶讓他在這裏對話,已是對他莫大的信任。

“你且擡起頭來,朕與你多年不見,知道你在浙江辦事,一直頗有成效,朕也……朕也高興。你且先與朕說說,浙江諸般事務,可都安好,那蔡逆之事,如今可有進展?”嘉慶見阮元已經到了身旁,也忙不疊的向他問起浙江政務來。

只是,當嘉慶說道“朕也高興”時,阮元卻意外發現,端坐在禦座之上的嘉慶,竟意外向後挪動了幾寸。

想著或是嘉慶先前激動不已,一時也需自行克制,阮元便沒在意,答道:“回皇上,浙江庶務,臣已竭力去辦,這幾年浙江多有水旱災情,也都一一向下指導賑災之法,所幸皇上多番恩賜,蠲免受災各縣田賦,又兼浙省商人多急公好義之輩,屢有助捐義舉,百姓生活,還算安穩。如今川楚安定,賠補虧空一事經臣三年籌劃,也有了起色,若能依定制賠補,六七年間或可盡行無虧。只是蔡逆降而覆叛,實在是臣疏忽大意,還請皇上降罪。”

“好了,蔡逆之事,過不在你,你一介文官,數年來致力海防,能有如此成就,朕已經很滿意了。至於賠補虧空……”說到這裏,嘉慶似乎也有些惆悵,道:“也不瞞你,朕看其他各省賠補情況,大多都不理想,成日只說什麽盡心竭力,竭誠賠補,可到底補上了多少?至於你說六七年間盡行無虧,你有什麽辦法,不妨也告知於朕。”看起來,其他各省的虧空情況,即便白蓮教之戰已經結束,似乎也並無起色。阮元自不敢隱瞞嘉慶,便將自己新舊賬分立、寬以馭商、整頓鹽務、海塘除幫辦之弊等事,一一向嘉慶言明了。

“好,做得不錯,依你之言,若是果能新賬無虧,舊賬漸次賠補,朕自然可以多給你些時日去辦。”只是說到這裏,嘉慶卻也話鋒一轉,對阮元嘆道:“只是阮元啊,有些事,朕想著……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。”

“回皇上,臣清楚規矩,蕭山牧地之事,臣也是將實情悉數告知張侯,得張侯允準,才與張侯一並上疏的。”阮元忙奏對道,聽嘉慶之語,似乎也是對他參預旗務不滿,既然如此,阮元便也直言其中實情。

不想嘉慶卻搖了搖頭,道:“朕不是說這個,蕭山牧地之事,朕看著你等所行,並無過錯。但另有些事,朕卻覺得你做得不妥。去年清賫銀一事,你可還記得,這件事本身就有許多顯而易見之弊,你為何卻還要同那幾位督撫一道,去聯名上這奏疏呢?”

其實阮元對這清賫銀之事,一直也並非全然認同,但考慮到漕務改革,總是要有個開頭,才答應了其他幾名督撫一同上疏,這時想來便也如實答道:“回皇上,這清賫銀改制有加賦之嫌,臣並非不知。但臣也與其他幾位督撫詳加商議,百姓手中有糧,是以直接交糧所受負擔,其實不如交銀之重。更何況漕務改制,絕非一朝一夕之事,若能以清賫銀為始,之後層層更革下來,或許三五年後,漕務就會大有起色了啊?”

“可是阮元,朕也不能只聽你們幾個一面之詞啊?”嘉慶嘆道:“這件事,朕本就不想專斷,是以對軍機大臣一一詳詢,後來朕想著,即便朕僅同軍機大臣一同商議此事,你等外人聽了,一樣會以為朕有專斷之弊,是以朕最後盡集大學士九卿,一並商議你這折漕之議,最後果不出所料,應者寥寥。你等聯名督撫有四個,可當日力主此議不可行之人,卻少說有十餘個啊。那你說,朕應該聽誰的呢?還是說,你等那般聯名上疏,本就是想在直省自壯聲勢,以圖京中卿貳,由此心生驚懼,故而不得不屈從你等呢?”

“皇上,臣等絕無此挾上之意!”阮元連忙答道,可即便如此,想到朱珪先前之語,額上也不禁冷汗漸生,看來結黨之言,嘉慶絕沒有置若罔聞。

“也罷,朕之前問過岳起,他也是一樣言語,想來你等也是為國獻策,只不過尚有偏頗之處罷了。只是阮元啊,朕聽你之意,你也清楚這清賫銀改制或有新弊,那你當時為何不去制止他三人呢?或者你也可以再商議一番,尋個不生新弊的法子出來,那多好啊?你等想著雖有新弊,卻能除舊弊,可那只是你等一廂情願的想法,事實上若是舊弊不能除卻,又生出新弊來不可遏止,你等卻待如何?凡事總要謹慎才好,至於岳起,唉……也確實可惜了。”原來此前不久,岳起入京赴任之後,便因江蘇巡撫任上舊疾難愈,竟而去世。

阮元想著岳起勤於除弊,而漕務尚無多少改進,自己反成了不歸之人,心中也不禁為他惋惜。

“還有,你前幾日進奏之事。”嘉慶續道:“你奏折之內,言及二事,其一為海塘興修預籌費用,這個朕已經準了。但後面一項,所謂駐防八旗生員就地參加秋闈,這是你未經八旗政務之人所能擅作主張的嗎?你可知國朝八旗生員,鄉試只準在順天府應考,是何用意?是朕不希望八旗子弟,在科考一事上多耗心力!朕也清楚,讀聖賢書,明忠孝禮義之大端,即便八旗子弟也當為之。可讀書歸讀書,科考歸科考,朕也清楚,多少生員舉人困於場屋,數十年而僅得一星半點的功名,所以八旗子弟即便功名不高,一樣有別的途徑可以晉用。但若是朕許了你此折,日後八旗子弟,人人都去應舉,一半八旗生員半生考不出一個功名,他們哪裏還有功夫去練習騎射?若是朝廷要補兵缺,他們去補了又有何用?眼下八旗文靡之風日甚,朕想著有些八旗後生確是才華過人,去應舉也是好事,可若是那凡庸之輩也棄了本業,競相應考,日後上陣打仗,朕要用什麽人去啊?”

“皇上明鑒,是臣疏忽了。”阮元聽嘉慶這番駁斥之語,一時卻也想不出什麽反駁之議,只得自認過錯。所幸嘉慶說這番話時,言語尚屬溫和,看來只是勸誡,卻非斥責阮元。

“算了,你本非旗人,張承勳入旗也不久,如此冒失卻也難免。朕本也想著廣開言路,力求直言,可你等之言也要顧全朝廷大局啊。這件事,朕只先駁回你二人之議,對你們不做責罰。日後若有其他不便之處,你等也要繼續進言才是。”看嘉慶並無苛責於己之態,阮元便也再次叩首,稱原是自己輕率。

“唉,你看朕都說到哪裏去了,這要緊的事,一時卻都忘了。”看起來嘉慶似乎又恢覆了原先的態度,道:“這次你北上,朕本意也是請你共觀圍獵之事,以作犒賞。你在海疆四年,雖未親臨戰場,可居中布置,亦自有功,朕看來不亞於川楚將士,正好參讚侯德楞泰也到了行宮,你二人明日便隨朕同觀射獵,你若是不便騎射,只在一旁看著也好,朕也要給百官,給外國使臣看看,你一介書生,一樣能辦成這許多軍政大事!”

“臣謝過皇上觀獵之恩!”阮元聽著嘉慶前後之語,也漸漸清楚,嘉慶本意仍是重用自己,至於告誡之事,也未嘗不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,心中亦是感激。次日,阮元便也同其他王公大臣一道,前往西北之處的圍場,共觀嘉慶行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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